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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时期济南城市变迁考论

时间:2014-10-04 08:45来源:中国规划网 作者:李嘎

——基于城市行政等级与职能作用的考察


  【作者简介】李嘎,山西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讲师 山西 太原 030006

  【内容提要】 南北朝时期是济南城市发展史上极为重要的阶段,时段内济南城的行政等级与职能作用均发生了巨大变化。刘宋时期济南的行政等级经历了由郡城升为州城、再升至双州并治、复又降为州城“两升一降”的剧烈演变过程。宋魏政权长期隔黄河下游河道南北对峙,济南处于南朝政权的边疆门户位置,是行政等级“两升”的根本原因;济南在山东半岛的地理坐落过于偏西,则是造成行政等级“一降”的关键所在。公元469年北魏据有山东半岛以后,济南迅速实现了由军镇城市到行政城市的职能转变,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山东半岛所扮演的政权边疆角色的丧失。综合来看,山东半岛在南北朝地缘政治结构中的地位和济南的地理位置特征,是济南城市行政等级与职能作用发生巨大变化的两大要素。

  【关键词】地缘政治;门户位置;行政等级;职能作用;济南城

  [中图分类号]K295.2;F2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873(2011)02-0001-10

  随着中国城市史研究的深入进展,在都城史研究方兴未艾的情形之下,对现有省会城市变迁史的研究愈来愈引起学界的关注。①作为今天山东省会的济南,历史时期就有着极为复杂的演变历程,而南北朝时期的变迁又是特别值得重视的时段之一。

  济南在春秋战国时期为齐国历下邑,因“城对历山之下”而得名。②秦朝于此置历城县,为县级政区城市之始,③至西晋沿而不改。西晋永嘉乱后,济南郡治由东平陵城(今章丘市龙山镇闫家村北)迁至历城,从而成为统县政区城市,历城亦由此而得济南之号。南朝刘宋元嘉九年(432),分青州立冀州,治历城,割土置郡县,④济南由此升为高层政区城市;刘宋孝建二年(455),青州由东阳城(今青州市城区)移治历城,济南成为双州并治之地;⑤刘宋大明八年(464),青州还治东阳城,济南复为冀州治;⑥北魏皇兴三年(469),山东半岛地入于魏,⑦改冀州曰齐州,济南为齐州治。刘宋以迄隋末,济南始终为高层政区城市。唐代仍为齐州治,⑧等级由高层政区城市渐为统县政区城市。北宋长期沿而不改,政和六年(1116)升齐州为济南府,为府治,金因之。元代先为济南路治,后为济南府治,属中书省,仍为统县政区城市。明洪武九年(1376),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由青州移至济南,济南最终成为山东省的行政中心城市,至今依然。如果将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的演变历程用曲线图加以表示,会很清楚地发现,刘宋实为变迁最为剧烈的时代,这究竟应如何解释?若由此进一步发问,南北朝时期济南城市职能作用的变化情况如何呢?就上述问题展开探讨,是济南城市发展史中的重大问题,不容回避。

  目前学界尚无关于南北朝时代济南城市变迁的专门成果,相关研究亦较为稀少。笔者不揣浅陋,试对南北朝时期济南城市行政等级与职能作用的变迁问题加以探讨,不当之处,敬祈指正。

  一 刘宋时期的山东半岛情势与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的演变

  刘宋时期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的变迁经历了元嘉九年(432)、孝建二年(455)、大明八年(464)三个时间节点,笔者拟依此分三个阶段以详细揭示该城行政等级演变的过程及深层原因。

  (一)公元420年-432年的山东半岛局势与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的上升

  公元420年刘裕代晋称帝,刘宋始此,同时亦揭开了南北朝时代的大幕。自此至469年北魏完全攻占青徐之地以前,山东半岛作为刘宋的北疆,宋魏政权长期隔黄河下游河道南北对峙。坐落于黄河、济水附近的济南城遂成为双方均十分关注的焦点之一。

  刘宋永初三年(422),宋武帝刘裕病死,北魏明元帝闻之,派遣大军分两路大举攻宋。一路由奚斤率领,进攻滑台、虎牢等沿河诸戍;一路由叔孙建指挥,攻击青兖之地。史书对叔孙建的进军路线有如下记载:

  虏又遣楚兵将军徐州刺史安平公涉归幡能健、越兵将军青州刺史临菑侯薛道千、陈兵将军淮州刺史寿张子张模东击青州,所向城邑皆奔走。冠军将军、青州刺史竺夔镇东阳城,闻虏将至,敛众固守。龙骧将军、济南太守垣苗率二府郡文武奔就夔。……虏众向青州,前后济河凡六万骑。⑨

  涉归幡能健即叔孙建。此路北魏军攻击的最终目标为山东半岛的政治中心东阳城无疑。从刘宋济南太守垣苗退却至东阳城的记载来看,北魏的进军路线似为经济南郡治历城东进,直接攻击东阳城。不过,引文中垣苗所率“二府郡文武”颇为费解,对此,《魏书》的相关记载值得注意:

  太宗又诏安平公叔孙建等东击青州,其刺史竺夔守东阳城,济南太守垣苗自梁邹奔夔。⑩

  原来竺夔系自梁邹城(今邹平县东北)奔逃至东阳城的,“二府郡文武”正是指历城、梁邹城两地而言。其实际情况应是:北魏军越过黄河进入刘宋国境之后,攻击历城,竺夔率全城文武官员逃至梁邹,再由梁邹率两地官员奔向东阳城,“所向城邑皆奔走”即包括历城、梁邹城在内。总之,此次宋魏之战,历城受到北魏攻击是了无疑义的。

  数年之后的刘宋元嘉三年(426),到彦之、王仲德北伐,历城第二次进入我们的视野。此次北伐起先进展顺利,斩获颇丰,然而时至冬初十月,北魏军由委粟津渡河发起反攻,刘宋刚刚攻取的沿黄诸戍复至失陷,史载:

  彦之闻二城不守,欲焚舟步走,仲德曰:……乃回军沿济南历城步上,焚舟弃甲,还至彭城。(11)

  可见历城是刘宋军此次北伐退却的中途站之一。

  刘宋循济南退兵的事件还有两例。元嘉七年(430)到彦之再次北伐,依旧是重蹈先胜后败的覆辙,

  (十一月甲午)寿光侯叔孙建、汝阴公长孙道生济河,到彦之、王仲德从清入济,东走青州。(12)

  按此时刘宋尚未于历城置冀州,青州之地系指整个山东半岛而言,非仅指北魏时青州辖境,则此次“东走青州”极有可能循元嘉三年所经,由历城败退南下。第二年,即元嘉八年,宋文帝命檀道济救滑台,

  道济进至济上,连战二十余日,前后数十交,虏众盛,遂陷滑台。道济于历城全军而反。(13)

  滑台终未进入刘宋之手,檀道济由河入济,退至历城南下。

  综上可知,自公元420年至431年短短12年的时段内,历城先后四次成为历史的关注点,其中一次为北魏攻击目标之一,其他三次为刘宋北伐退却路线所经之地。这期间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每次交战并未出现刘宋于历城死守反击的记载。永初三年北魏攻宋之战,历城受到对方攻击后,宋方弃城狼狈逃奔;另外三次历城也仅是刘宋退兵之所经。南朝善于守城,北朝长于野战已是众所共知的事实,显然,历城驻兵以及物资储备不甚充足当是造成这一现象的重要因素。面对上述现实,刘宋政权在城市行政等级上给予历城足够的支援就显得迫在眉睫了,史载:

  冀州刺史,……元嘉九年,又分青州立,治历城,割土置郡县。领郡九,县五十。(14)

  元嘉九年(432),正是檀道济北救滑台失败的第二年,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终于实现了由郡城至州城的升格。

  (二)公元432年-455年的山东半岛局势与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的再升

  元嘉九年济南城行政等级的上升使得其防御力量明显增强,元嘉二十三年(446)的北魏侵宋事件即可为证。是年刘宋侨太原县民颜白鹿私行进入北魏国境,被对方所俘,为保存性命,颜白鹿诈称系刘宋“青州刺史杜骥使其归诚”(15),由此引发了北魏东击山东半岛区域的战事:

  (拓跋焘)遣从弟高粱王以重军延(杜)骥,入太原界,攻冀州刺史申恬于历城,恬击破之。(16)

  引文中的太原即刘宋侨太原县,有实土,治升城(今济南市长清区西南),坐落于济水侧畔,为刘宋边境要地。从地图来看,北魏军显然是经四渎津进入侨太原境,再挥师北上攻击历城的。引文所称“重军”,重者,大也,兵士数量定不在少数,申恬能据守历城而击破之,足见其防御力量的确有所增强。

  既然如此,业已成为州城的历城何以又在孝建二年(455)进一步升格了呢?元嘉后期的两次宋魏之战透露出诸多值得注意的信息。其一为元嘉二十七年(450)爆发的宋魏大战。是年北魏境内的盖吴之乱已告平定,柔然势力的威胁也因柔然主的新死而暂为缓和,北魏主拓跋焘就在这种形势下发动了对刘宋的强大攻势。同年七月,刘宋亦出动大军分水陆数路北伐,其主力在萧斌、王玄谟等统领下,进攻碻磝、滑台等地,史书对此次北伐颇为关注:

  及大举北征,以(王)玄谟为宁朔将军,前锋入河,受辅国将军萧斌节度。玄谟向碻磝,戍主奔走,遂围滑台,积旬不克。……及拓跋焘军至,乃奔退,麾下散亡略尽。……二十八年正月,还至历城。(17)

  萧斌以前驱败绩,欲死固碻磝,(沈)庆之曰:“夫深入寇境,规求所欲,退败如此,何可久住。今青、冀虚弱,而坐守穷城,若虏众东过,青东非国家有也。碻磝孤绝,复作朱修之滑台耳。”……玄谟自以退败,求戍碻磝,斌乃还历城。(18)

  历城建武府司马申元吉率马步阙余人向碻磝,取泗渎口。(19)

  此次北伐初始虽然较为顺利,碻磝城很快攻取,不过滑台城却久攻不下,最后终于落得失败的命运。需要说明的是,萧、王二人北伐退兵均是还至历城,申元吉亦是自历城发兵进攻碻磝。可见与元嘉九年之前不同,成为冀州治所的历城已经充当起北伐前方大本营的重要角色。元嘉二十九年(452)刘宋以历城为基地再次北伐,最终却依旧归于失败,史载:

  青州刺史萧斌板(申坦)行建威将军、济南平原二郡太守,复攻碻磝,败退,下历城。(20)

  (元嘉)二十九年,(萧思话)统扬武将军、冀州刺史张永众军围碻磝,……城不可拔。思话驰来,退师。攻城凡十八日,解围还历下。(21)

  两次北伐的失利,迫使刘宋朝廷不得不继续增加历城的防御力量,宋文帝在元嘉二十九年北伐失败后的诏书中说:

  得抚军将军(萧)思话启事,碻磝不拔,士卒疲劳,且班师清济,更图进讨。此镇山川严阻,控临河朔,形胜之要,擅名自古,宜除其授,以允望实。思话可解徐州为冀州,余如故。彭城文武,复量分配,即镇历城。(22)

  “此镇”即指历城而言,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跃然纸上。萧思话由此自彭城移镇历城,同时历城的文武配置也得到了增加。元嘉三十年(453)宋文帝死,孝武帝继位。其并不满足宋文帝将彭城部分文武力量拨付给历城的举措,他要在行政建制上再次提升它的等级,史料对此事有详细记载:

  (孝建二年,455年)世祖以历下要害,欲移青州并镇历城,议者多异。(垣)护之曰:“青州北有河、济,又多陂泽,非虏所向。每来寇掠,必由历城,二州并镇,此经远之略也。北又近河,归顺者易,近息民患,远申王威,安边之上计也。”由是遂定。(23)

  垣护之长期镇守于刘宋北疆,对山东半岛一带的地理形势自是相当熟悉。青州北部有黄河与济水的阻隔,虽黄河下游有张公渡、鹿角津、漯沃津等多处津渡可通,(24)不过河、济一带密集的湖泊沼泽却又成为阻滞敌军的天然防线。按《水经注》载,泰沂山脉以北、黄河以南的区域内就有秽野薄、马常坈、平州坈等水体,(25)巨淀湖更是自西汉以来即闻名天下的大型湖泊,历城北部又有大明湖,(26)历城以东亦是“水弥漫数十里”。(27)(参见图1)山东半岛西部河湖水系的空间布局,决定了北魏的进攻路线必是自西而东直抵历城,这在上文的讨论中已不止一次地得到证实。加之历城地处北部边疆的区位特征使得吸引北魏流民甚为近便。正是基于上述认识,垣护之力排众议,坚决支持了孝武帝的主张。由此青、冀二州并镇历城,济南成为双州并治之地。

  (三)公元455年-464年的山东半岛情势与济南城双州并治格局的终结

  孝建二年之后,北魏并没有因济南成为青、冀二州共镇之地而打消对山东半岛的觊觎之心,其攻击山东半岛的战事仍时有发生。《宋书·天文志》载,大明二年(458),

  索虏寇历下,遣羽林军讨破之。(28)

  《宋书·颜师伯传》对此次战事经过记载尤为详实。先是北魏将领封敕文攻击刘宋济水之清口戍,戍主傅乾爱大破之;其后双方又在沙沟激战,北魏军“赴水死者千计”;刘宋军复于赤龙门地方“杀贼甚众”;在縻沟戍,北魏将张怀之“仅以身免”;申城“背济向河,三面险固”,刘宋军猛攻,“贼赴河死者无算”;乐安城之战,刘宋又“大破之”。(29)从上述战地来看,此次宋魏之战乃是双方在山东半岛西部济水沿线展开的激烈争夺,《宋书·天文志》仅是粗略记之而已。

  就在山东半岛西部局势丝毫没有稳定迹象的时刻,原本移治历城的青州却于“大明八年,还治东阳”,(30)个中原因如何解释呢?对此,《宋书》的一条记载显得弥足珍贵:

  孝建元年,移青州镇历城,临淄地空,除宁朔将军、齐北海二郡太守,委以全齐之任。(31)

  引文中“临淄地空”四字最为值得注意。宏观来看,山东半岛的外部轮廓大体上为南北狭、东西长的矩形形态,自西部黄河、济水沿岸东去东部沿海不啻一千余华里;历城偏居半岛西部一隅,自孝建初年青、冀二州并治于此,半岛东部再没有高层政区城市加以弹压,如此一来势必不利于东部区域的稳定。另一方面,临淄城、东阳城一带长期是整个半岛的核心区域,向来集聚了最为密集的人口。再者,刘宋时期大量的青齐豪族崔氏、房氏、刘氏等大多集中于半岛中部区域,他们的势力非同一般,对整个区域甚至刘宋朝廷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32)从上述诸方面加以审视,半岛中部没有高层政区城市显然不甚合适。青州移治历城后,刘宋虽以齐、北海二郡太守来管辖半岛中部,但级别上明显与中部的重要地位不相称。由此来看,大明八年(464)青州还治东阳城,济南复为冀州治地也就不难理解了。
 

 图1 宋魏隔河对峙及山东半岛西部河湖水系示意图
 

  说明:底图采自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四册(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图中秽野薄、平州坈、马常坈等湖泊系笔者参考杨守敬《水经注图》(清光绪十一年刻本)绘制。

  二 南北朝时期济南由军镇城市到行政城市的职能转变

  (一)从政区地理结构看刘宋济南的军镇城市特征

  刘宋统治山东半岛短短几十年的时段内,济南城市行政等级经历了剧烈的演变过程,实现了由统县政区城市到高层政区城市的升格。不过笔者要强调的是,就城市的职能作用而言,刘宋时期济南城的军镇色彩要远远大于其作为行政城市的意义。虽然史书中有关该时段济南城市职能的直接记载极端缺乏,不过政区地理角度的探讨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可能。

  《宋书·州郡志》载:

  冀州刺史,江左立南冀州,后省。义熙中更立,治青州,又省。文帝元嘉九年,又分青州立,治历城,割土置郡县。领郡九,县五十。(33)

  刘宋时冀州所领九郡,分别指广川、平原、清河、乐陵、魏郡、河间、顿丘、高阳、勃海郡。由上引文可知,冀州在东晋义熙年间曾有过设置,治青州东阳城,(34)为侨置政区,当无实土;元嘉九年(432)割青州之土复立冀州,治历城,则是冀州成为实土州的开始。不过正是这一次政区改革行为,造成了山东半岛西部政区地理结构的混乱。

  从上引“割土置郡县”的记载来看,冀州所辖某些郡县无疑也同时拥有了实土,清河郡就是其中的一个。对此,《唐临淄郡公房彦谦碑》的记载显得颇为珍贵:

  公讳彦谦,字孝冲,清河人也。七世祖谌,燕太尉掾,随慕容氏南度,寓于齐土。宋元嘉中,分齐郡之西部,置东冀州东清河绎幕县,仍为此郡县人。(35)

  “宋元嘉中”正是指元嘉九年的政区改革行为;“东清河郡”在刘宋为“清河郡”,北魏时方加“东”字,治所即今淄博市淄川区政府驻地,郡之辖境大致在今淄博市张店区及淄川区一带。(36)另据胡阿祥的研究,在元嘉九年与清河郡同时成为实土郡的还有广川郡和乐陵郡,前者坐落于今邹平县东部区域,后者辖地则在今博兴县境。(37)由此可确知,冀州领下的三个实土郡大体坐落于今淄博市周围较广大的范围内。《宋书·州郡志》“青州刺史”下载,刘宋青州领有齐郡、济南、乐安、高密、平昌、北海、东莱、太原、长广九郡。其中济南郡治历城,辖境即今济南市周围一带;太原郡为元嘉十年割济南、泰山二郡新立,(38)治升城,故址在今济南市长清区西南,(39)辖境大致在今济南市的西南部。如此一来,在政区地理方面就产生了诸多问题。如坐落于历城附近的济南郡不归冀州管辖,反隶于治地在山东半岛中部的青州之下;位处今济南市西南一带的太原郡,距历城甚近,却亦在青州领下;冀州欲对坐落于今淄博市周围一带的清河、广川、乐陵三郡从事行政管理,必须要越过青州管辖的济南郡方能达成。以常理视之,如此混乱的政区地理结构对地方行政管理是极为不利的。那么,为何刘宋朝廷不对这种局面加以调整而漠然处之呢?

  原因或许可以从刘宋冀州都督管辖的空间范围加以探求。从相关史料记载来看,冀州都督在统辖冀州境的同时,均兼辖青州之济南、太原等郡,如:

  (元嘉二十一年)以(申)恬督冀州青州之济南乐安太原三郡诸军事、扬烈将军、冀州刺史,明年,加济南太守。(40)

  (元嘉)二十九年,以(张)永督冀州青州之济南乐安太原三郡诸军事、扬威将军、冀州刺史,督王玄谟、申坦等诸将,经略河南。(41)

  (元嘉)三十年春,太祖崩,(垣护之)还屯历下。闻世祖入讨,率所领驰赴,上嘉之,以为督冀州青州之济南乐安太原三郡诸军事、宁远将军、冀州刺史。(42)

  都督辖区作为军事型政区,其设置以服从军事需要为第一要义。由上述三例可以得见,军事上的冀州都督区与民政上的冀州刺史辖区并不一致,都督与刺史一肩挑的冀州长官在主理冀州境内军民大政的同时,还对青州济南、乐安、太原三郡拥有军事上的指挥调度权,也即冀州都督实际上控制了整个山东半岛西部区域的军事要务。将济南、太原二郡纳入冀州都督辖区范围,无疑是因二郡辖境距冀州治所历城甚近而离青州治所东阳城甚远,由冀州都督领之可免军事调度上的不便;将乐安郡亦归其节制,则极有可能与乐安城濒临济水,由冀州都督领之可更为有效地把守刘宋济水防线有关。(43)

  综合上文所述,刘宋时期的山东半岛西部地区,在行政上混杂了青州与冀州的数个郡级单位,而在军事上则统一纳入了冀州都督的辖区之内,该区域“政区”地理结构的杂乱无章与“军区”地理结构的整齐划一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这充分说明,作为刘宋北部边疆的山东半岛西部,军事事务明显压倒了民政管理。如此一来,作为冀州刺史与冀州都督驻地的济南城,其地方军镇职能要远远大于区域行政城市的职能也就不难理解了。

  (二)从政区地理结构和史籍描述来看公元469年以降济南城市职能作用的转变

  北魏皇兴元年(467),北魏乘刘宋义嘉之乱之机,大举进攻其黄河以南地区,经过近两年的残酷厮杀,皇兴三年(469)春,北魏克东阳城,青州刺史沈文秀被俘。从此,刘宋的青、冀、兖、徐和豫州的淮西之地尽归于北朝,南北政权的对峙线由黄河南移至淮河一线,已纳入北魏疆土的山东半岛作为政权边疆的区域特征由此丧失了,其不再是南北双方争夺的焦点,半岛局势明显稳定了许多。正是以公元469年为起点,济南迅速开始了由军镇城市到地方行政中心城市的职能转变。这可从政区地理与史籍描述两方面加以探讨。

  政区地理方面。公元469年山东半岛甫一纳入北魏疆土,其对该区域大规模的政区改革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首先是于皇兴三年将冀州更名为齐州,(44)接着便是对混乱不堪的政区地理结构加以厘清,具体情形详见表1。
 


  上表显示,在此次政区改革中,原属冀州的四郡度属青州管辖,不过除乐陵郡之外,其他三郡刘宋时均无实土。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原在青州领下的济南、太原二郡此时划入齐州管内。上文已经指出,政区辖境的整齐划一,对于保证行政管理的有效性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刘宋时期坐落于济南城附近的济南、太原二郡隶属青州,在行政管理上颇为不便;此次改革终于使得整个山东半岛西部统一归属齐州管辖。这样,作为齐州治所的济南无疑能够有效发挥半岛西部行政中心城市的职能,早先浓厚的地方军镇色彩必然会大大减弱。

  公元469年北魏攻取山东半岛之后,史籍对济南城的直接记载也日渐增多起来,这对于审视北朝统治下的济南城市职能有着重要意义。《水经注》对北魏时期的济南城市风貌有极为详实的描述,现引录于下:

  济水又东北,泺水入焉。水出历城县故城西南,泉源上奋,水涌若轮。……其水北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东北两面侧湖,此水便成净池也。池上有客厅,左右楸桐,负日俯仰,目对鱼鸟,水木明瑟,可谓濠梁之性,物我无违矣。湖水引渎东入西郭,东至历城西而侧城,北注陂。水上承东城历祠下泉,泉源竞发。其水北流,迳历城东,又北,引水为流杯池,州僚宾燕,公私多萃其上。(45)

  由引文可以确知郦道元定曾造访过济南城。在其笔下,闻名遐迩的趵突泉生机勃勃,坐落于城西郭外的古大明湖边建有大明寺,湖上之客厅是风景绝佳的去处,城东则有齐州行政官员们宴客、聚会的所在——流杯池。整个城市全然一派安逸宁静的状态,并没有宋魏交争之际作为地方军镇时的肃杀氛围。

  就在《水经注》成书前后,济南曾有过一次筑城行为。史载北魏熙平二年(517)九月:

  城青、齐、兖、泾、平、营、肆七州所治东阳、历城、瑕丘、平凉、肥如、和龙、九原七城。(46)

  古代修筑城池乃经常之举,但将上述七城的修筑载入正史之中,很可能是朝廷命令下的统一行动,规模当为不小,这无疑是北魏时期济南城市发展的重要事件。

  唐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对北朝时期的济南亦有多处记载,以此可管窥它的城市风貌。如该书记载北魏济南北郊的使君林称:

  历城北有使君林,魏正始中,郑公悫三伏之际,每率宾僚避暑于此。(47)

  可见使君林充当的是济南僚属盛夏避暑的场所。段成式又记载济南城北二里的莲子湖,同样是游客雅集之地,一派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

  历城北二里有莲子湖,周围二十里,湖中多莲花,红绿间明,乍疑濯锦。又渔船掩映,罟罾疏布,远望之者,若蛛网浮杯也。魏袁翻曾在湖宴集……。(48)

  按,袁翻,北魏时人,《魏书》有传。面积广阔的莲子湖中渔船掩映,渔网广布,呈现出济南北郊生机勃勃的生活场景。

  多种史料记载的北朝济南无一例外地呈现出风景秀美、城市发展、居民安乐的和平景象,刘宋时期战乱频仍、厮杀惨烈的恐怖场景全然消退了。这形象地证实,北朝统治下的济南城已经告别了地方军镇的色彩,而成为以管理地方民政事务为主的区域行政中心城市了。

  三 结语

  历史时期济南的城市发展实际上有过三次重大变迁,第一次为西晋末年济南由县城升格为郡城,第二次即南北朝时代由郡城而为州城,第三次则是明洪武九年(1376)由府城最终成为整个山东省的行政中心城市。李孝聪先生曾对济南城实现第三次变迁的历程有过深刻论述,他指出,明初济南能够最终成为山东地区的中心城市,实际上在宋元时代已初露端倪,其根本原因在于宋代以降济南地控东西、南北的交通地理优势的充分发挥。(49)

  本文则对济南城的第二次变迁进行了考察。研究发现,南北朝时期济南经历了剧烈的变迁过程,具体表现在城市行政等级与职能作用的演变上。就城市行政等级而言,刘宋时期济南发生了“两升一降”的变迁现象。山东半岛作为刘宋的北部边疆,使得北魏如欲南下攻宋,该地必然是首先要攻取的区域之一;而济南作为半岛西部门户,又决定了该城必定成为北魏每每寇掠的重点目标。这正是济南城市行政等级能在元嘉九年与孝建二年连续提升的深层原因。其之所以在大明八年出现由两州并治到单州治地的下降现象,归根结底在于济南在山东半岛的位置太过偏西,青冀两州并治并不利于刘宋对整个山东半岛的控制。就南北朝济南城的职能作用而言,刘宋时期山东半岛的边疆区位特征,决定了该区域往往成为宋魏政权残酷厮杀之地,济南由此披上了浓厚的地方军镇色彩;而公元469年北魏最终据有山东半岛,使得此地的边疆区位特征不复存在,半岛紧张局势较之刘宋明显缓和,济南遂发生了由军镇城市到区域行政中心城市的职能转变。综合来看,山东半岛在南北朝地缘政治结构中的地位和济南的地理位置特征,是济南城市行政等级与职能作用发生剧烈变化的两大要素。

  必须指出,刘宋时期的济南虽然实现了由郡城到州城的升格,但因其浓厚的军镇色彩,实际上处于一种“非正常”发展的状态之下。公元469年以降济南由地方军镇到区域行政中心城市的转变,方标志着该城走上了“正常”发展的轨道,也即北魏时期济南城市职能作用转变完成之日,才是济南城市发展史上第二次重大变迁的尘埃落定之时。

  注释:

  ①参见何一民:《省会城市史:城市史研究的新亮点》,《史林》2009年第1期。

  ②(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10《河南道六·齐州》“历城县”下,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77页。

  ③周振鹤先生主张规范当期行政区划史研究的基本概念和学术用语,在行政区划层级方面,周先生提出了县级政区、统县政区和高层政区的概念。(参见周振鹤:《行政区划史研究的基本概念与学术用语刍议》,《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3期)本文在称谓城市行政等级时,采纳周先生的观点。

  ④《宋书》卷36《州郡志二·冀州》,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098页。

  ⑤关于青冀二州并治历城的起始时间,史籍记载略有出入。《宋书·州郡志》与《宋书·垣护之传》并言在孝建二年,《宋书·自序》称在孝建元年,《资治通鉴》又将其系之于孝建三年之下。今暂从第一种说法。

  ⑥《宋书》卷36《州郡志二·青州》,第1093页。

  ⑦本文所指山东半岛的地理范围为:西及西北以东汉黄河为界,东达于海,南至齐长城故址一线。

  ⑧其中天宝元年(742)曾改齐州曰临淄郡,天宝五载又改曰济南郡,乾元元年(758)复为齐州。

  ⑨《宋书》卷95《索虏传》,第2325页。

  ⑩《魏书》卷97《刘裕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135页。

  (11)《宋书》卷46《王懿传》,第1393页。

  (12)《魏书》卷4上《世祖纪第四上》,第77页。

  (13)《宋书》卷43《檀道济传》,第1343页。

  (14)《宋书》卷36《州郡志二》第1098页。

  (15)《宋书》卷95《索虏传》,第2341页。

  (16)《宋书》卷95《索虏传》,第2341页。

  (17)《宋书》卷76《王玄谟传》,第1973-1974页。

  (18)《宋书》卷77《沈庆之传》,第1999-2000页。

  (19)《宋书》卷95《索虏传》,第2350页。

  (20)《宋书》卷65《申恬传》附《申坦传》第1725页。

  (21)《宋书》卷78《萧思话传》,第2015页。

  (22)《宋书》卷78《萧思话传》,第2015页。

  (23)《宋书》卷50《垣护之传》,第1451页。

  (24)张公渡、鹿角津、漯沃津分见(北魏)郦道元注,(民国)杨守敬、熊会贞疏,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水经注疏》卷5《河水篇》,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501、504、506页。

  (25)《水经注疏》卷5《河水篇》记载秽野薄:“(河水)东迳著城北,东为陂淀,渊潭相接,世谓之秽野薄”(第503页);同卷记载马常坈曰:“(漯水)又东北为马常坈,坈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乱河枝流而入于海”(第491-492页);卷8《济水篇》记载平州坈:“济水又东北,迤为渊渚,谓之平州坈”(第758页)。关于“薄”字,据《水经注疏》卷5《河水篇》段熙仲校记[八六]:“按:沈钦韩曰:薄与泊通,《统志》引此作‘沟’”(第521页);关于“坈”字,陈桥驿认为:“‘坈’是‘坑’的别体字,而‘坑’则是‘湖’在齐地的方言”(见陈桥驿:《郦学札记》“别体字”条,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125页)。

  (26)参见《水经注疏》卷5《济水篇》,第744页。需要说明的是,此为古大明湖,并非今济南市之大明湖。

  (27)《元和郡县图志》卷10《河南道六·齐州》“历城县”下,第277页。此为李吉甫引自《述征记》之语,该书系晋郭缘生所撰,当能反映南北朝时代的情况。

  (28)《宋书》卷26《天文志四》,第750页。

  (29)《宋书》卷77《颜师伯传》,第1993-1994页。

  (30)《宋书》卷36《州郡志二》“青州刺史”下,第1093页。

  (31)《宋书》卷100《自序》,第2447页。此引文载青州移镇历城之时间为孝建元年,这与《宋书·州郡志》及《宋书·垣护之传》相抵牾,此处不从《自序》。

  (32)可参见唐长孺:《北魏的青齐土民》(载氏著:《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2-122页);罗新:《青徐豪族与宋齐政治》(载《原学》第一辑,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147-175页);韩树峰:《青齐豪族在南北朝的变迁》(载《国学研究》第五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07-445页)等文。

  (33)《宋书》卷36《州郡志二》,第1098页。

  (34)按,《宋书·州郡志二》“青州刺史”下载:“青州刺史,治临淄。江左侨立,治广陵。安帝义熙五年,平广固,北青州刺史治东阳城,而侨立南青州如故。后省南青州,而北青州直曰青州。”则正文所言义熙中于青州立冀州之事,当发生于义熙五年刘裕平广固之后无疑,此时青州即指东阳城而言。

  (35)参见(清)张曜等修,(清)孙葆田等纂:宣统《山东通志》卷149《艺文志·石》,商务印书馆1934年影印本,第4430页。

  (36)参见李嘎:《北魏崔猷墓志及相关问题》,《考古》2007年第1期。

  (37)胡阿祥:《六朝疆域与政区研究》,学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8-449页。

  (38)《宋书》卷36《州郡志二》“青州刺史”下“太原太守”条,第1097页。

  (39)胡阿祥:《六朝疆域与政区研究》,第448页。

  (40)《宋书》卷65《申恬传》,第1723页。

  (41)《宋书》卷53《张茂度传》附子永传,第1511页。

  (42)《宋书》卷50《垣护之传》,第1450页。

  (43)宋魏双方曾多次沿济水激烈交战,均在乐安城发生战事。如刘宋元嘉二十七年宋攻魏于乐安及碻磝二城,“乐安水道不通,先定碻磝,至是又克乐安”(《宋书》卷78《萧思话传》,第2017页)。“乐安水道”即指济水而言。刘宋大明二年宋魏又在济水沿线激烈厮杀,乐安城是战地之一,“虏天水公又攻乐安城,建威将军、平原乐安二郡太守分武都与卜天生等拒击,大破之”(《宋书》卷77《颜师伯传》,第1994页)。

  (44)《魏书》卷106中《地形志中》“齐州”条下:“齐州,治历城。刘义隆置冀州,皇兴三年更名”。第2524页。

  (45)《水经注疏》卷8《济水篇》,第743-745页。

  (46)《魏书》卷9《肃宗纪》,第226页。

  (47)(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7《酒食》,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7页。

  (48)《酉阳杂俎》卷11《广知》,第107页。

  (49)参见李孝聪:《历史城市地理》,山东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442页。此外,李孝聪在《公元十—十二世纪华北平原北部亚区交通与城市地理的研究》(载《历史地理》第九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58页)一文中亦表达过类似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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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白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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